王处长心里呵呵,面上还是笑着:“一码归一码,总不能都一杆子打死吧,娃娃们总得上学不是?”
“那倒是,要是将所有老师都打倒了,娃娃们不都成文盲了吗?那不成笑话了么,解放前还扫盲呢,解放后反倒成了文盲。”萧圆也笑呵呵的。
王处长好赖话说尽,人家就是不接茬,不光不接茬,还跟他杠,面上就有些不好看:“萧同志,今天是我们不对,道歉的话我也说了一箩筐,你要怎么样才能满意?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,老这么不表态,实在是为难我们了。”
“王处长,说实在的,我是真没想为难你们,只是当时我被你手下踩到脚底下.....”萧圆顿了一下,
“你能想象那种感觉吗,被人踩在脚底下的感觉,没有尊严,没有人格,你能想象吗?”呸,说了一箩筐的客套话而已,她干什么要表态,真当她乡下土包子,随便两句好听话就打发了?
“是,我是成分不好,可那又不是我自己能选的,你能选择你的父母吗?能吗?而且我已经为我的出身付出过代价了,我原先的工作没了,我好好的家庭没了,我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没了,难道我付出的代价还不够吗?”
萧圆自己听着都觉得可怜,她吸了吸鼻子,“我不是对组织有怨怼,现在我能有房子住,能吃饱饭,组织对我算是很照顾了,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,我知道好歹,我很感激,发自内心的感激。”
王处长听她说的那么虔诚,都觉得牙酸:“看来这一年多,你收获不小。”假话说的都比真话还真。
“那可不?这一年多的时间,我想了很多,也反思了很多,开诚布公的说,都是因果罢了,我年少时享过父母的福,就该承受现在的后果,这些我现在懂了,当然开始的时候还是有些接受不了,不过经历这么多,也懂了。”萧圆像是完全把王处长不当外人,说着掏心窝子的话,
“这一年多,我接受了思想改造,意识到了过去的自己太脱离群众了,现在我就开始试着融入集体,希望跟工农兄弟姐妹们团结在一起。”
说到这里,萧圆抬头看着王处长,“但事实上,大家都嫌弃我,看不起我,不把我当人看,根本不愿意带着我一起进步。”说着还委屈的不行,“王处长,不是说团结就是力量吗,怎么大家伙一见我就躲,根本不团结我呢?”
王处长心说这一年还真是改造了个彻底,听听这词儿,一个一个的往外蹦,王梁叹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同情:“萧同志,我理解你,真的,但社会大环境就是如此,有时候人就得学着适应。”
“当然我们的同志肯定也有错,这个回头我肯定批评她,也希望萧同志能早早的适应大环境。”
王处长觉得萧圆是个硬茬子,估计是啃不动了,他也就不想再浪费时间,大不了,他就主动跟姚书记交待,一想明白,王处长就站起身:“我看时间不早了,我去叫工会的于主席过来,待会儿,我们俩一起跟你谈话。”
萧圆这才知道原来王处长在徇私,不过他也没讨着好就是,那人也真有意思,还想白嫖呢,啧...等王处长一走,整个会议室就剩她一个,倒是自在的很。
不过话说回来,整个保卫处最自在的也就她一个了,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是有点不舒服的。
比如蒋宁,他就觉得自己冤死了。
回到自己工位的蒋宁就气的要命,明明跟他一点关系没有,结果也要跟着写检讨,要是光写检讨就算好了,但是根本没这可能,后面指不定还得扣奖金,今年的各种评比怕也是没戏了。
这么一算,他真是亏大了,心里不禁有些后悔,早知道,就不应该跟着肖燕一起去的,再不济,在肖燕发疯的时候,他应该拦着些的,唉,千金难买早知道。
他不高兴,肖燕比他还不高兴呢。
“蒋宁,刚才我让你帮我作证,你为什么一声不吭?”肖燕居高临下的看着蒋宁,刚才她多么孤立无援啊,结果这人就那么干看着,连说句公道话都没有,亏她平时对他那么好,真是白眼狼!
蒋宁瞥了她一眼,就拿出一个笔记本开始写检讨,只留给她一个侧脸,凉凉的说道:“你把大实话都说完了,让我怎么帮你作证?”
自己傻乎乎都直接招了,还让他作证?他还怎么作证,真是说话一点都不过脑子,以后得离她远点儿,免得再被连累。
“你就是不想帮我作证!”肖燕虽然隐约觉得可能大概好像真是自己犯了傻,但是看蒋宁对她这么冷漠,心里还是特别不舒服,他们平时关系还不错,结果关键时候却一点忙都不帮。
蒋宁摇了摇头,都没抬起头来看她一眼:“随便你,我要写检讨了。”然后就再也不搭理旁人。
肖燕瞪了他后脑勺好一会,就气呼呼的走了。
等人一走,蒋宁又摇了摇头,边上的同事也觉得他倒霉,安慰了一句:“王处心里有数,不会对你怎么样的。”
蒋宁叹了口气:“希望吧!”
林一民回到办公室,却怎么都坐不住,想了想,他就夹了个笔记本晃到了工会.....
“小王,怎么搞到现在?”
工会主席于树清看到王梁的时候,有些不高兴,他早上一到办公室,秘书就跟他汇报了最新进展,为此他还特意把上午的工作安排给改了,结果好嘛,让他等了小两个钟头。
“姚书记那边一早就等着消息,结果到你这掉了链子。”临时调查组由姚书记牵头,他和王梁辅助,本来想着速战速决的,唉.....
王梁有苦说不出,只能不停给人赔笑脸:“对不住啊,于主席,可能是我们人去的时候没碰上,这才耽误了,咱们赶紧开始吧,其实问起来也快的,中午之前应该能搞定。”
于树清心说我信了你的邪,不过他也没说破,跟着往会议室里走:“话别说那么满,万一中午之前搞不定怎么办?行了,进去吧,再耽误下去,天都快黑了。”
看进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,戴着一副金属边眼镜,萧圆猜想这位应该就是工会的于主席了,看着还挺和蔼可亲的,也不知道人品怎么样,会不会为难她。
“别紧张,我们就了解了解情况,不吃人。”于主席刚坐下来就讲了个冷笑话,搞的萧圆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。
王梁介绍了一遍于主席,将萧圆面前的茶杯满上,又给于主席新倒了杯茶,然后就直接进入正题。
于树清打开笔记本,第一个发问:“怎么想起来贴大字报的?据我所知,你父亲就是因为被人贴大字报,最后被打倒的,照理说,你不是应该最痛恨大字报吗?”
王处长在边上记录,看样子主要负责问话的是于主席。
“我做错什么了吗?”萧圆反问。
“你不要紧张,我们只是问问而已。”于树清温声安抚,不过该问的还是问,“你为什么要贴大字报?”
“因为大字报有用!”萧圆跟于主席的目光对上,她又重复了一遍,“因为大字报有用!”
于树清看了萧圆好一会没说话,然后伸手推了推眼镜:“解决问题不一定要贴大字报,还有很多办法解决,你为什么一定要贴大字报?”
“还有什么办法?”萧圆反问,她倒不是讽刺,而是真想知道。
“我们厂有意见箱,你有问题可以投意见箱,你也可以向工会的同志反映情况,再不济,还可以找公安,这么多的选择,你为什么要贴大字报?”于树清不容人逃避。
一瞬间,萧圆有些被问住,她假装木着脸,不说话。
王处长看萧圆不直面回答,就催促:“请回答于主席的问题,”说完又补充了一句,“逃避不是办法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