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层也有零星的一些人听见了动静，有些是衣衫不整地跑出房，靠在栏杆上往下看。今日三楼的人数安排得不多不少，不会多到影响慕云深和饶如卿观察下方情况，也不会少到让他们显得十分突兀和显眼。
慕云深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，心下稍平了些。
而二楼的闹剧还在继续，其中有一个愤怒的年轻男子声音十分突出：“我虞献到献阳，还没有怕过谁！这里是我的封地，谁能管我怎么样？芸娘！与我走！”
而另一个年轻却带着些尖锐的男声接上了他的话：“呵，谁不知道你献郡王在这里就是个摆设！你能做什么？你有什么用？我告诉你，我刘家才是这城里说一不二的主！今天我看上的女人你还真抢不了了！”
房门虽大开，但挤在附近看热闹的人不少，虽说有侍从在旁边拼命挡着，也让房内的情形显得不太分明。
忽然响起了清脆的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，接着响起重物落地的闷声，人群忽地散开了，女眷的尖叫声也配合得恰到好处。
饶如卿与慕云深便清楚地看见离门不远处，一名华服的年轻男子已经倒在了地上，而一个女子跪在这名男子身前，张开双臂呈保护的姿态，正不住地朝身前正立着的另一名华服男子摇头。
若是距离再近些，就能看见她脸上满脸的泪水与那哀戚痛苦的神情，也能听清她低低劝诫那男子的声音：“献郎，不要再冲动了，我破了自己规矩委身一回不算大事，你若真的闹出了人命，真的不是好事，刘郡守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啊！”
那站着的年轻男子正是虞献。
他看见人在他面前倒下时还有一丝怔然，而芸娘的一席话又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，听着她话中的哀戚，再看着她脸上的泪水，刚刚下去的那股血气又疯狂地上涌。他血红着一双眼弯下腰去，握住芸娘的手：“我在你们眼里，真的就，这么，没用吗？”
芸娘一怔，很快反握住他的手，拼命摇头道：“不是的，献郎，只是暂时的罢了，我信你，我信你。”
虞献眼中的血丝没有褪去，他凝视了她的泪眼好一会，用力甩开了她的手，有些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。
一旁的侍从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。
慕云深和饶如卿目送着虞献有些踉跄地走出了红栖院的大门，心知今晚此处的戏已经落幕了。
接下来会有饶如卿在他府内安排的侍妾之一，与她在前一段时间中所做的一样，在院中痴痴地等他，为他抚平今晚的伤痕，顺便再把他可能已经再次燃起的心思适当地往上鼓舞一番。
两人并肩走出红栖院大门的时候，正是月上中天。
这段路没人说话，饶如卿抬起头看见那明月，忽然就想起了出门时那葵娘唱的那两句唱词。
她便看着那轮上弦月轻声吟道：“郎且何处行？妾且何处寻？山之远极，水之深切；万里其踏踏，不过瞬时之遥；月华至心耳。”
慕云深有些意外地偏过头来，看她的脸上并无任何特别的神色，便试探着问了句：“还有心思赋诗？”他顿了顿，有些犹豫地又开口加了句，“不生气吗？”
饶如卿闻言，面色古怪地看向慕云深：“生什么气？”
两人大眼瞪小眼地这么看了对方好一会儿，饶如卿忽然反应过来：“你原来喜欢这样的？”不等慕云深回应，她便翘起兰花指，声音也掐得尖细许多，一转三调地柔声叫道，“郎君~救我~”一边说着还一边作势要往后头倒。
慕云深眼中重新泛起笑意，顺势搂住了她的腰：“在下来迟，实在对不住，害娘子担惊受怕了。”
饶如卿的兰花指瞬间就恢复了原状，脸色比方才要更古怪了几分：“你真喜欢这样的？”一边说着一边拍开了慕云深的手，一蹦老远，冲慕云深道：“你要是喜欢这种弱风扶柳、说一句话转二十个调的，咱俩就趁早分了得了，老子这辈子都成不了那模样！”
慕云深没等饶如卿喊完，便脚尖微动，下一秒就来到了她的身后，将她揽进怀中，低下头，将下颌搁在她的头顶，轻声笑道：“你是什么样，我就喜欢什么样的。”
饶如卿的腰被慕云深揽着，倒也不挣扎，只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，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。
慕云深笑着抬起一只手，揉了揉她的脸，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呢喃了句：“你还没为我奏过筝呢。”不知怎的，饶如卿竟从这句低语中听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。
也不知是不是慕云深在她耳边说话时，呼吸间的温度太灼热，饶如卿竟然久违地觉得自己耳根处开始发烧，大有扩散到脸上的趋势。
她视线下移，看着搂着她腰的那只骨节修长的白皙大手，神色不变地将它拨开，闪身到一旁，故作镇静地回了句：“你让我弹我就弹？那我多没面子啊？”
慕云深见状也不恼，月光下她发红的耳根方才他已经看得一清二楚。他脸上笑意更深，只伸过手去把饶如卿的手攥进手心，带着她一起向住处缓步走去。
路上的行人不多，两人牵着的手隐在宽大的袖摆之下，加之表情都十分正经，路人见着只会以为是两名关系亲近的男子在并肩而行。
踏着满地的月色，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，慕云深忽然道：“月华至心耳。”饶如卿转过头来看他，只看见他隐隐含笑的侧脸，又听见他紧接着道，“以前从未听过你作诗，这倒难得。”
饶如卿在这方面是真不擅长，今日也是不知怎的有感而发，随性吟了几句罢了，韵律格式什么的一概没管。听见慕云深如此一说，再想起这人久负的才名，忽然就觉得有些羞恼，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。
慕云深却是加重了力道，将她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里，偏过头来笑道：“我觉得很好。”见饶如卿赌气不说话，他又放柔了几分语气，“真的很好。”说着还轻轻用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。
饶如卿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，却在瞥到他在月光下的笑靥时，再也生不起气来。
她有些泄气地想，果然还是过不了这妖精的美人关，就算易了容怎么也这么好看。
“我不会让你跨山越水寻我的。”慕云深的声音依然很轻，但却带着他一如既往的笃定和不容置疑，“即使真的有那么一日，我们要相隔两地，也会是我先一步寻到你。”
